解蓝湖饮水(Drinking with blue at the West Lake)

倒

第一次在他口中的这座城市会面，我试图
与他在玻璃窗中重逢，可除去呼喊
我们无法辨认各自的冬日。就这样
山峰毫无意外插手眼角，我落入一家
拥挤的当铺，在稠密里交易背影。
他说要在这里赎回湖水，而我此刻
身无分文。猝然逃离，我用狼狈笼络雪后南城，
赎得一碗蓝色。亭檐悬挂枯荷，
六角宝塔压船而行，游客落眼的人群里
褶皱把弄劣质二胡。他没有告诉我
这里的日常光景，与略带水汽的发尾
掠过游览车必经的水道，如同远山
点到为止的褪色。我掏出近乎漏光的瓦蓝
在他熟悉的地方释放，杭州府隐去面容。

卧铺，每向上一层就多两刻的车程，
动身前，他仍未获得撑篙的许可证。
一整个冬天，我都在涂抹雪下三日的镜面，
匆忙落脚，试图学会向陌生人开口。
在天窗倾斜的阁楼，耳内水声被无限扩张，
我听见昨日摄取画面的练习，
从迟钝的触感里走出，黑发如霜。

他总能把握行走时恰当的间距，越过
冰凉的警惕，将昵称碾得细碎，像摇摆的
彗尾头绳，精准地拴住所有过路者
寄于夜色的无辜。编织一个敏感者的落笔。
这不过是他酝酿已久的欺骗，来人
都无法审视这座城里泼烟的画布，
他唯剩用语的张力，消隐一座陷阱，
游人如织。

饮

1.

上下一白，孤山垫起倒泼的水彩，
痴者，散入靛墨深处，殊途同归。

三壶酒层叠凝固，湖心亭宛若冬日温炉，
我煮沸那碗蓝色，朝代史展开画卷，如临大敌。

与众山对饮，满湖苍蓝任舀，沾染山领，
置身渐变的褶皱，你侵占整个江南水系的醉意。

日影浓稠，清朗化解天色的眼晕，云蔚
稀释湖身，你把它提起，如同提起一碗透明的玻璃。

2.

挂牌香樟探身，与浅阶相拥铺展，
垂枝沾墨，倒看亭楹，冻结一个合适的书写姿势。

花港无鱼，镜水吞碑，导游旗又讲起前朝的南下，
空气中升起切割的相框，制造故地的错觉。

雷峰塔午后悬垂，沿路只望得摇晃的尖顶，
你仿佛旧事里坍倒的清瘦，行文水漫金山。

白堤拨弦，斜插一股发簪，蓝宝石
捏于桥拱，我投入环绕的携手，千树压寒碧。

3.

轻舟初醒，摇橹人也指触屏幕分神，
你开始质疑船名的右起念法，进入一段更深的回文。

湖面被岛屿揉皱，几座现代雕像摊扯这片开阔，
无人涉足的盆景进入，四面楚歌。

从平面缩减，当地人指引一家面店，
鼓楼倒映清河坊，夜灯收拢目光。

屏息，随温度泄露的失忆症，饮水不可解，
在人间，我们重新拥有软化颜色的视线。

落

后半夜上山
与清晨下山并无不同
鸡鸣星啄，潭水灰棱
东南面的山廓
褪去昨夜金色的镶边
湖水涨至树梢

便利店重合陡峭
“早餐得到另一面山坡上去吃。”
钥匙悬于柜台
推开无人应答的呼叫
奔向被朦胧晕开的亮度
然后忘却几个陌生与彻夜无言

清晨，俯视银色的霾
几座未见的庙宇收拢乳白
与七路公交掺混
如同俯视历史的睡意
空旷也会逼出整座山的季节香
与石像打个照面
你我就成为碑上凹陷
出入从天而降的传说

在这个抖落诗文的湖边
我没有与新的人相识
滤过的光不断累加距离
而我们从不谈论自身的去向

只关心风筝的落点
我也不愿再提及那些
游览册上的地名
在某些凝固的时刻
勾勒起斜靠车窗的隐约轮廓
和忽然跃起的闪烁

在见过几座错身相连的墓后
我抵达昏暗入睡的回廊
那个轻易谈起家乡的人
也将被掉落的色彩淹没
面对这片湖水难解的侧脸
一个不速之客的离别
终将追悔更多

2019.2